我刚刚和潘乱、张宁录制了一期关于 AI 应用的播客。这半年，真正脱颖而出的消费级 AI 产品，当属元宝、豆包和夸克，它们之间展开了一场激烈的 “三国杀”。
要知道，曾经备受关注的 “AI 六小龙”，其最高日活也不过 200 万。但最新数据显示，元宝在激进投流后，日活飙升至 1500 万。豆包的日活则稳定在 2000 万以上，夸克更是高达 3000 万。腾讯、字节跳动、阿里巴巴这三家巨头，大有清场之势。
然而，这三款产品的竞争策略截然不同：
- 元宝借助 DeepSeek 的热度，采用最简单的 ChatBot 承接用户需求。除了大量砸钱买量，还依托腾讯全系入口的流量支持，是典型的卡位产品。在体验上，它尽可能还原 DeepSeek，试图成为 DeepSeek 的平替。
- 豆包的发展思路比较曲折。字节跳动对 ChatBot 是否为 AI 最佳应用场景心存疑虑，因此豆包进行了诸多尝试。比如，一度频繁推送角色扮演智能体，以促进用户主动对话。最近，有人吐槽，给自己小孩下载了主流 AI 应用后，发现小孩用豆包的频率最高。仔细一看，原来是豆包每次在用户问答后，都会推送一条短视频，小孩刷得乐此不疲。
- 夸克则有点另辟蹊径。早在 2018 年，夸克就定位为智能搜索，围绕搜索衍生需求，推出学习、健康、网盘、扫描等垂直应用。大模型技术成熟后，夸克借助 AI 进行了重构，在做题、写 PPT 等特定场景中搭建工作流，宛如一把 “瑞士军刀”，功能丰富且实用。
张宁认为，这三家的不同打法，体现了路径依赖的影响。腾讯推出元宝，是形势所迫，属于 “做了再想”；字节跳动通过豆包开展各种 A/B 测试，是 “边做边想”；阿里巴巴将已有用户基础的夸克打造成 AI 旗舰应用，是 “想了再做”。不同的资源禀赋，决定了不同的战略选择。
不过，“神仙打架，凡人遭殃”，“AI 六小龙” 成了牺牲品。它们原本发展得好好的，突然就被巨头们冲击。其模型面临强大且开源的 DeepSeek 竞争，产品又要对抗有钱有闲、亲自下场的大厂。过完一个春节，自身的存在价值就被架空，实在残酷。
一直以来，我都认为，在拥有自研大模型的前提下，高调接入 DeepSeek 是自损行为。本质上，人家为专注 AGI 研究而舍弃的流量，你却视若珍宝。这不仅丢人，更重要的是，对自家团队也是一种打击。真正有骨气地致敬 DeepSeek，应该是努力打造一个竞争对手，推动国产大模型的发展，而不是表面一套、背后一套，只把 DeepSeek 当作获客手段。
潘乱提出一个问题，他在与一些大厂产品负责人交流时发现，他们十分纠结。AI 是一个机会，这一点已无人质疑，但这个机会究竟有多大，内部存在较大分歧。因此，在投入力度上难以抉择。另外，如果决定投入，是开发新的 AI 产品，还是对现有产品进行升级改造，也让他们头疼不已。
张宁表示，这取决于对中国消费互联网发展进程的判断。美国消费互联网在 Facebook 出现后，基本陷入停滞，过去十年的商业机会主要集中在 SaaS 行业。而中国在移动互联网发展的窗口期，诞生了大量新平台，这影响了中美两国在构建 AI 产品时的判断。
比如，中国消费互联网的成功，在于将输入的 “框” 转变为信息的 “流”，上下滑的交互模式从国内兴起，迅速风靡全球。就连最懂美国用户的 Instagram、YouTube、Snapchat，都无法阻挡 TikTok 的崛起，这就是产品形态的巨大优势。
但 AI 时代起源于美国，交互主导权又回归到旧版消费互联网的范式，即 “框” 的 UI 设计。作为移动互联网时代中国最强大的互联网公司之一，字节跳动缺乏 “框” 产品的开发经验，只能另起炉灶推出豆包。在运营过程中，为了提升用户粘性，又开始在豆包中推送短视频，实属无奈之举。
反观经历多个发展周期的 “BAT”，它们拥有 “框” 产品的历史积累。腾讯有微信，尽管微信的输入框因隐私问题无法直接应用于 AI 产品，但这种产品设计经验就像肌肉记忆一样，为腾讯开发 AI 产品提供了有力支持。而且，微信作为所有聊天的入口，天然不怕 ChatBot 的冲击。元宝已经在微信上开设账号，甚至直接利用红包封面助手进行改造，做法简单直接。
百度和阿里巴巴都有搜索业务的基础。百度早在 2009 年就尝试 “框计算”，试图在搜索结果页直接提供信息服务，减少用户跳转新网页的操作。这一想法虽具有前瞻性，但由于时机不成熟，最终只能在 “框” 内解决计算器、查天气等简单需求。对于买票等复杂服务，供应端不愿提供 API，百度后来调整策略，采用中间页战略，投资了爱奇艺、去哪儿、糯米网等公司，暂停了 “框” 的进一步发展。
夸克此次提出 “超级框” 概念，是因为随着技术的发展，现在的 “框” 能实现更多功能。负责阿里 AI To C 业务的吴嘉表示，2023 年夸克在针对用户细分需求开发产品时困难重重，由于基座模型能力不足，不得不为写作文、写报告等场景手动搭建工作流。但随着底层技术的突破，终于能够实现 “人用 AI，AI 用工具” 的目标，“框” 所能完成的事情也变得丰富起来，减少了人工干预，AI 变得更加智能。
Manus 的火爆，让用户切实感受到 AI 在解决实际问题。这与 DeepSeek 开放思维链时的情况类似，Sam Altman 曾表示，后悔因保密考虑而隐藏 o1 的思维链，没想到观察 AI 的思考过程也能成为产品体验的重要部分。
如果大家都倾向于重新打造一个 “框” 产品，张宁担心生产关系会制约其发展。科技史上，不乏生产力进步因生产关系落后而受阻的例子，比如 RSS 的发展。他对当前热门的 MCP 也有同样的担忧。毕竟，只谈创新变革，而不考虑利益分配，对被替代的一方是不公平的。就像某外卖平台已经开始屏蔽 AI Agent，这是合理的反应，不能要求别人为你的创新牺牲自身利益。
从海外市场来看，有几个值得关注的信号：Google 每个财季都会展示 AI 对广告业务的影响，目前来看，这种影响在可控范围内；Satya Nadella 提出 “模型被商品化” 的观点，背后反映出微软和 OpenAI 之间的矛盾；Sam Altman 表示，在 10 亿用户级别的网站和 SOTA 级别的模型之间，他会选择前者。
这些信号表明，应用在 AI 发展中至关重要，得用户者得天下，这延续了移动互联网的发展逻辑。但另一方面，“模型即产品” 的观点也得到不少人支持，从理论和实际案例来看，都有一定依据。支持者认为，模型的不断演化最终将涵盖产品的所有功能，形成以技术为主导的新一代 AI 发展逻辑。
潘乱感受到的大厂纠结，很大程度上源于这种 “两边都有道理” 的矛盾。因此，“BAT”、字节跳动、Google 等公司都采取了 “双保险” 策略，既不放弃自研模型，又全力投入消费级应用的开发，承受着双倍压力和焦虑。相比之下，业务相对单一的 Anthropic 和 Perplexity 则面临较大风险。Claude 的日活仅为 ChatGPT 的 1/50，但它的模型远不至于差 50 倍。Perplexity 更是常被质疑为 “套壳” 产品。
此外，还需关注 AI 领域的相对性。模型和产品之间，产品担心被模型集成；在产品层面，垂直产品又担心被平台产品集成。各家 AI 应用纷纷发力搜题功能，因为年轻学生对新事物接受度高，能带来较好的留存数据。这导致在线教育公司市值大幅下跌，成为少数在这波中国资产重估中未能受益的行业。
现在有一种新的共识，如果 ChatBot 难以成为 AI 入口，那就继续走 “All In One” 路线，整合 5000 万日活以下的所有垂直需求。通过叠加多种功能，将 AI 的 “框” 打造成用户的许愿墙，用户只需输入问题，AI 就能努力解决。
我认为，细分市场的生存机会并没有那么悲观。在这个领域，比拼的是长板的长度，而非补短板的能力。贝佐斯在撰写股东信时，曾多次表示垂直电商难以成功，但事实证明，他只说对了一半。直到今天，亚马逊也未能取代独立站。OpenAI 也曾试图走 “All In One” 路线，但旗下的图片模型 DALL – E 和视频模型 Sora 都严重落后。SOTA 模型的红利期越来越短，能做很多事和能把很多事做好，难度截然不同。
当然，在我们录制播客后的几天，GPT – 4o 更新了图片工作流集成能力，再次改变了行业格局。AI 行业就是如此，任何判断的时效性都很短。
晚点年初曾发文称，AI 领域基本成为大厂的游戏，创业公司机会渺茫。但上周又有新文章指出，大厂过去曾挤压创业生态空间，但 AI 动摇了原有的经验范式，小公司迎来了新的机遇。
大厂曾试图通过囤积算力卡，构建竞争壁垒，提高行业竞争成本，迫使小公司退出。李开复的零一万物就放弃训练大参数模型，转而从事帮客户部署 AI 一体机的业务。然而，在模型竞争之后，大厂仍需面对一个核心问题：什么样的应用能够吸引数十亿规模的用户？
坦率地说，互联网行业的发展态势，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字节跳动在 AI 领域的表现。如果字节跳动在 AI 领域进展顺利，其他公司可能会感到压力巨大，认为自己机会渺茫。但目前来看，字节跳动似乎也尚未完全掌握 AI 发展的要领，这让其他公司看到了机会，纷纷振奋起来。
再者，AI 作为一种技术能力，被应用于不同产品中，能够创造新的需求。ChatBot 之所以具有广泛的适用性，是因为它实现了自然语言的智能响应，满足了用户的表达需求。在浏览器场景中，AI 又能成为生产力工具。夸克在这方面尝到了甜头，据说其 7 日留存率高达 45%。豆包的 PC 端也在向浏览器化发展，这涉及到用户习惯的培养。我甚至认为，腾讯的 AI 最终可能会在微信中落地，就像短视频业务在腾讯内部的发展一样，最终会汇聚到微信这个平台。
同时，我们还需考虑 AIoT 的发展。智能手机在当前市场占据主导地位，如果 AI 真能催生新的计算平台，那很可能是多终端联合挑战智能手机，单一终端很难与之抗衡。
上周，我参加了家电展会 AWE，海信展示的 AI 场景落地十分有趣。以游戏辅助智能化为例，在玩《双影奇境》等游戏时，玩家可能会遇到关卡无法通过的情况。以往，玩家需要暂停游戏，打开 B 站等平台搜索攻略，操作繁琐。现在，电视内置的 AI 模型能够实时解决问题，通过图像识别、全网搜索攻略，精准匹配过关片段，并在同屏小窗播放，为用户提供便捷的服务。
这也是一种 “超级框” 模式，用户无需了解 AI 背后的工作原理，只要能高效获得满意的结果，就愿意为这种具有 “未来感” 的产品买单。
潘乱补充了一个细节，天猫精灵和夸克都向吴嘉汇报工作，这表明阿里巴巴大概率已经认识到，AI 的物理入口将呈现多样化。豆包去年曾大力推广耳机产品，价格不低，这可以看作是对市场的一次试探，试图了解用户对 AI 产品的价值认知。
张宁在总结时说，“三国杀” 的魅力，无论是桌游还是历史故事，都在于参与者难以预测对方的下一步行动，并且都在追求策略的最大化。如今，中美在 AI 领域进入决赛圈的公司屈指可数。在最终结果揭晓之前，每一个行动都至关重要，都值得深入分析。
凡是过往，皆为序章。AI 领域的竞争才刚刚开始，未来充满无限可能。
